与墨西哥息息相关的壁画

20世纪以来，墨西哥社会仍然动荡不已，政变、武装起义连绵不断，墨西哥人将具有社会内容的艺术视为斗争形式。早在墨西哥独立运动时期，政治方向和社会抗议就经常渗入到艺术中，特别自墨西哥革命起，政治和社会内涵真正统帅了艺术，艺术家们用他们手中的画笔作为战斗武器，同样也是社会改革和革命的力量，他们为战斗呐喊，发表宣扬，提出救世良策。自20年代初，墨西哥壁画开始形成一个持续的群体运动，作为民族主义艺术运动的一部分出现在墨西哥的文化舞台上，异彩纷呈息息相通。1974年西盖罗斯逝世，意味着墨西哥艺术史上长达半个世纪的壁画运动已经过去。回首20世纪的世界，艺术对现代社会贡献最大的首推墨西哥壁画，研究和了解墨西哥壁画的成功经验以及相关的有益的探索，对于中国的当代壁画建设具有极高的启迪和参照作用。

壁画——所有人的艺术
“绘画最高级、最理性、最纯粹和最有力的形式就是壁画，它也是最公正无私的，因为它不可能成为个人谋私利的工具，不能为少数特权者服务，它是为人民的，是为所有人的艺术”，①奥罗斯戈这段话道出了墨西哥壁画运动的特征和艺术家的共同理念。奥罗斯戈、里维拉和西盖罗斯以及一些国内和国外归来的艺术家共同推动了壁画运动的发展，把壁画的各种功能发挥的淋漓尽致。艺术家们走出画室，接触人民群众，同时深入研究印第安古代艺术，他们在公共建筑的内外墙壁上绘制了许多引人注目的壁画，使艺术和所有人见面。
艺术家在获得壁画委托或自愿参加这项工作时，彼此都把国家与民族的信仰作为共同的理想和热情，由此便产生了一种内聚力；其次，墨西哥壁画运动是最有组织和有社会目的的，艺术家们共同遵守宣言所倡导的“艺术不应该只是满足于个人的表达，而应该向能成为具有积极启示教育意义的大多数人的艺术去发展”，②主动让艺术发挥社会作用；再次，在政府的资助下实施印第安主义，墨西哥历史和马克思主义命题，着重提升民众文化智能，使他们懂得自身历史，树立现代社会需要科学与自尊的生活理念。壁画家们始终把人民的理想作为自己艺术活动的责任，他们摒弃现代主义前卫派的抽象语言，采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来进行创作，是那些栩栩如生的感人形象把无形的精神世界展示无遗。当壁画家成功地表达出人类的基本信仰和生活命运时，便成为一种强有力的社会力量，人民也从壁画中受到极大的鼓舞，壁画家与所有的人都在艰苦的前进过程中领悟到壁画的美和价值，这种互动推动着壁画运动向深处发展。
他们用另一种方式作画，拉斐尔•卡里洛写道：“因此教导我们如何用另一种方法去观察；他们使人们眼睛转动的方式改变，使我们摆脱传统，以赞扬普通人而证实我们命运的庄严。”③壁画成为一种能直接观照他们自己经验的特别表现语言，更为重要的是在墨西哥国家处于社会价值与正义变动时期，艺术家们能为人民在政治、社会、文化诸多意识形态问题上予以视觉展示，能为所有的人提供一个现代化兼通俗化的沟通媒介，鼓励广大民众加入到社会集体中，并使之成为关心和推动社会发展进程的积极分子。正如西盖罗斯所说：“画家在壁画中应当以他对人民说话应有的态度作画，首先是当代社会艺术应当有明确的思想，”④仅以三位大师在墨西哥艺术宫中的作品为例：里维拉在西墙上的《十字路口的人类》，用圆润敦厚沁人的语言，侧重表现产业工人的知识革命，歌颂科技带来的光明未来；同年奥罗斯戈在东墙上的《净化》，用凌厉讥诩逼人的语言，极力表达现代的机械文明已经极端异化而带来的毁灭，革命是人类净化必须的过程；十年后西盖罗斯在北墙上的《新民主》，用粗犷辛辣灼人的语言，以英雄的力量把论战的主题，重新拉回人本的价值层面上。这三位大师的壁画是墨西哥壁画的三种观点和三个组成部分，也为所有人提供了认知社会的三种不同方式，“目的在于接触广大群众的大众艺术的问题，即在各个特别的方面以不同形式和风格的社会语言去接触广大群众。”⑤他们中的每一位都以其独特的艺术风格、艺术表现而自成一体，都以一种将艺术与大众想象力予以结合的综合体来显示，他们并不把壁画看作是美术创作的一种手法，而是把它说成是现阶段的惟一方法。共同的理想、共同的信念和共同的为人民服务的方向，正是墨西哥壁画在本国乃至国际上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所在。
壁画——民族意识再觉醒的艺术
“对我们来说，原始艺术是艺术形式问题。对我们来说，则是墨西哥古代艺术必须重新归根于祖国，（过去墨西哥人就是长期脱离了这个方向）也就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必须在艺术怀抱里找到祖国……”⑥西盖罗斯还在他编辑的“画家雕塑家和技术工人协会”刊物《马切蒂报》中主张“艺术不仅是社会状况的反映，而且也是地理界限的表达，艺术家在这个范围内进行创作”，“支持集体创作活动”。⑦一年后这个刊物成为墨西哥共产党中央机关报，当时它对墨西哥壁画的作用可谓功效卓著。“回到壁画，是在艺术方法上进行革命的信号”。⑧奥罗斯戈说的更为直接。墨西哥壁画的重要贡献即在世界文化都趋同而且构成单一化的情况下，把维护和发扬地区性民族文化特色，共同建立多元秩序作为共同的选择，从理论到实践上首先是对造型艺术中的统治形式实行反抗的惟一国家。
民族意识本能的反应源于墨西哥壁画历史，这可追溯到4500多年以前。许多古老的文明在欧洲人入侵后沦为欧洲文化在美洲传播的牺牲品，西班牙文化和美洲土著文化相碰撞相交融的一种独特心态；关于继承与借鉴、传统与创新、民族性与世界性等诸多复杂甚至矛盾关系的思考，也一直是墨西哥政府、艺术家与人民关注的焦点；再则，那时世界文化中心向相对稳定的美洲转移，美国取得了它在经济、政治甚至文化上的“霸权”地位，一些拉丁美洲文人普通地认为“美洲文明的时代”已经来临，打破西方文化中心的欲求便自然而然的凸现出来，墨西哥壁画家首当其冲地选择了自己的民族文化艺术。
由政府提供公共建筑的内外墙壁、材料、工资和风格自由，壁画家们同三位大师为伍，“我们和他们、和这些玛雅的、阿兹特克的、印加的以及其他的印第安画家、雕刻家，是同声同气的。这使我们易于吸收他们作品中的创造力。他们作品中那种对大自然明确地本原认识正可以作为我们的出发点。”⑨于是他们自觉地追求题材地域化，从民族传统文化与现代西方文化中，去寻找和发掘它的内在活力，使壁画在汲取外来文化的积极因素中求得新的拓展，把它运用到墨西哥的社会环境，使之变成自己的艺术形式，适应直接与墨西哥人民进行视觉对话的需要。
在奥罗斯戈、里维拉和西盖罗斯的壁画中，都把文化民族主义的精神价值看得高于一切，阿兹特克文明、玛雅文明、夸特莫克和米洛尔•希达多戈以及历史上的重要事件等，作为民族精神的主题标志反反复复地出现。透过特定的人或事件的转换的表层，站在属于自己的时代和今天的立场去深化民族遗产之精髓，去诉述民族意识之内涵。在艺术表现上里维拉同西盖罗斯略相似，壁画中有时把墨西哥历史关头处理得简单化，常常通过两个范畴予以表达：绝对肯定和绝对否定，这方面是他们的力量所在——壁画形象具有方向、积极和不容忍歪论的特点，另一方面也是他们的弱点所在——他们的画笔所再现的世界景象有时难免程式化；而奥罗斯戈的壁画不把复杂的现实生活画面简单化，总是令人吃惊地感到历史进程意义重大，让民众把历史看作是连续不断的社会和人类的悲剧。壁画既是在号召所有的人参加斗争，又是在询问所有的人这场斗争的意义、目的和结局。
随着壁画运动时间的推移其内容不断变化，对于解决民族遗产在现代壁画中的作用的问题日趋严重，“在我们墨西哥的事件中，可以看到一种矫揉造作的，因而也是程式化的民族主义。画家们常常有意识地、精心地给自己的作品穿上传统的民族服装。这种外表上的民族主义会导致创作上碌碌无为。民族的过去应当作为我们用以检验我们现在是何人何物的尺度。应当照一照民族历史的镜子，以便从这面镜子里研究自己，以便与当今的现实步调一致地前进，不断朝前看。”⑩“如果只限于注释民族特点、民族气势（这无疑是很重要的）我们就永远掌握不了超越民族界限而具有全人类性质的真谛……”○11西盖罗斯颇具见地的指责发人深省。事实争论，随时“突围”的势态，构成墨西哥壁画家对作品保持本土、立足时代的独特观念。
壁画——思想与建筑结合的艺术
为什么里维拉回国后，作为当代墨西哥的第一幅壁画《创世纪》问世，没有成为画过就算了的偶然事件？继后，随之引来大批墨西哥艺术家，皆在建筑的墙壁上施展其艺术才能并为之奋斗？这离不开何塞•巴斯孔塞罗斯对墨西哥壁画运动的推波助澜，作为学者、墨西哥大学校长和国家公共教育部长的他认识到：“墨西哥及拉丁美洲各族的显著特点是她的多元性。这种多元性一方面决定了他们无比广阔的宇宙主义精神。她对荷马、柏拉图、维吉尔、莎士比亚或塞万提斯和歌德等的从之如流、如数家珍；另一方面，也造成了她的松散性和离心力……”○12他还赞赏的研究了苏联教育部长卢那察尔斯基的教育方案。他认为扬长避短的惟一途径是通过文化的扩展来推动墨西哥向前发展，以文化教育建立并强化国民民族意识。“艺术是拯救墨西哥的唯一手段”，○13倡导壁画是这一时期文化建设的形式！是传播先进思想，唤起民众的手段！况且国家预算的百分之十七的费用由巴斯孔塞罗斯支配，从而为墨西哥壁画将来的繁荣奠定了基础。30年代之后由政府资助转为“LEAR”“TGP”两个民间团体承续壁画运动创造出的“社会文化”和“精神民族主义”的成果。
许多年后，西盖罗斯在给艺术评论家的一封公开信中写道：“很明显，在现代的世界上没有任何别的国家产生过与之相似的东西。在某些地方存在过和出现过孤立的壁画家。他们特别地对这种技术、表现方法和这种造型艺术感兴趣。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的作品并非是在集体的动力下创作出来的，更不可能在这种精神感召之下创作出来的。”○14绘画只有同最能决定人们现实环境的艺术——建筑相结合，才能达到最大的感染力，尤其在宗教、政治、社会、思想最激荡的年代，壁画特别能发挥社会作用引导人民推动革命前进。“几乎所有的青年艺术家都想说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他们仍然相信（也许这正是他们的力量所在）艺术是一种交流的手段。而不是一种愚蠢的装饰，应该具有含义。”○15玛尔塔•特拉瓦说出了墨西哥艺术家的社会责任和主导思想。同时由于那个时期，墨西哥的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在政治斗争上都处于前卫的地势，甚至还是共产党及有关组织的创始人或领导者，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导引场。
时至今日还有众多的人士在指责西盖罗斯忽视其壁画所在建筑物的特殊规律，对待建筑过于粗暴。其实并非如此，他同所有的墨西哥壁画家一样，只能在旧式的建筑物上作画，如果过多地顾及多易其主的建筑物功用，则无法完成壁画的传播时代思想的宗旨。“要创造富于纪念碑性和英雄气概，富于人文主义思想和人民性的，以我们过去的艺术大师和西班牙以前的美洲独特文化为目标的艺术。”○16铺天盖地的墨西哥壁画就是以矛盾和相冲突的方式与建筑环境相异实现他们的宣言：“我们力图抛弃阳春白雪和贵族心态，小布尔乔亚情调和逃避主义，颂扬集体主义和美洲主义，消灭少数人垄断并强加给大多数人的资产阶级美学观念，因为后者只会消解民族凝聚力，涣散民族意志……”○17成为墨西哥壁画同社会现实的环境相交融的方式与建筑结合。
还是以西盖罗斯为例，他在壁画中描绘的玛雅人和柯尔德斯骑士斗争的《反对神的英雄关德莫克》、19世纪墨西哥人与西班牙殖民主义者斗争的《消灭侵略者》以及反法西斯主义斗争的《新民主》都通过象征性的形象来表现共同的英雄主义思想。他认为：“新的物质使我们能创作更有力的作品”，○18这成为他的座右铭。他30年代在室外混凝土墙上采用喷漆枪作画，采用杜科和乙基硅酸盐解决室外壁画耐寒耐热问题，还在普洛西林颜料中添加低氮硝化纤维素材料提高绘制中的可塑性；60年代开始采用“波利浮罗姆”，即壁画中加雕塑等材料，使幻觉上的立体化为物质立体，让幻觉变为现实；继而，经过半个世纪壁画实践的他由衷地感到，应当有一种专门为壁画而设计或者兴建的建筑物，才能最完美地体现他所中意的思想表达。
壁画家应尽力介入进重大建筑方案的设计，“我们墨西哥画家标榜的是一切的综合”○19西盖罗斯眼里的墙面的凹凸，墙体间的内转角和外转角，以及墙壁和天花板之间的夹角，都是他用来加强视觉的空间错觉与壁画的动态的独特语言。他将电影拍摄原则和现代摄影的新成就加以应用，一方面研究动态、分析体积、空间与体积在空间中的运动；另一方面用电影放映机或投影器设计草图，帮助计算，画在凹凸的墙壁上，歪曲变形的程度使描绘的事物具有动势和多样化，或者故意曲扭壁画的草图等等。他根据观者需要沿着壁画移动，而根据视角的变动，使画面有不同的视点，就像他处理墙面使墙壁和天花板“凹”下去，忽而后退像诱使观众深入，或者相反向观众“凸”起来，忽而往前直接朝观众涌来，使观者也成为壁画中的一分子。甚至在多角集议厅中，观众将沿着旋转的地板，时而靠近壁画，时而远离壁画，千方百计地把观众带入到他的思想空间中，不遗余力地把观众包围在一个封闭的视觉经验中。他主张一种合成，在这种合成中起主导作用的，不是建筑，而是壁画。按照西盖罗斯的想法，建筑应当是这种在历史上迄今见所未见的两种艺术合作的“原料”。
当墨西哥壁画运动的壁画家完成他们的使命时，当现代艺术思潮与观众的权威性与中心论遭遇质疑与崩溃时，当各国公众艺术相继复兴，再度关注民族文化、人生理念，寻求艺术与社会结合的切入点时，一度被主流艺术挤置一旁的墨西哥壁画方显得光可鉴人，吸引着当今世人注目。墨西哥壁画运动使继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后的壁画艺术再度兴起，它对墨西哥的社会进程、文化贡献及艺术价值等方面都不逊色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杰作。西盖罗斯在分析壁画运动时这样说：“这就是一个国家的艺术，尽管它（国家）在政治方面和经济方面还不是真正的民族自主的主人，然而它的艺术给世界终于提供了造型艺术方面的一种具有伟大价值的经验。”○20的确，墨西哥壁画的经验值得借鉴，文化的碰撞无疑会促进文化多元的积极全球化，多元多样不会丧失民族文化的归属！苛守反而会影响我们自身创造精神的发扬，不利于中国当代壁画形成新时代的、鲜明的独立特色。

注释：
○!曾长生《拉丁美洲现代艺术》，艺术家出版社出版；
○2○4○7○10○19（苏）奥列格•谢苗诺夫《墨西哥画家西盖罗斯》，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年12月版；
○3时代——生活丛书编辑《墨西哥》，纽约时代公司出版社出版；
○5○6○11○14○16○18○20《外国美术资料译编》第二辑，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3月版；
○8○9○15啸声《现代拉丁美洲艺术》，江西美术出版社，1998年12月版；
○12陈众议《20世纪墨西哥文学史》，青岛出版社，1998年10月版；
○13刘文龙《墨西哥：文化碰撞的悲喜剧》，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3月版；
○17何•克•奥罗斯戈《自传》墨西哥，1970年版；